刘又辛先生:谈谈汉字教学
刘又辛(1913-2010),语言学家,山东临清人,1934年考入北京大学中国文学系,师从罗常培、闻一多等学者学习语言文字学,曾任多所大学语言文字学教授。著有《训诂学新论》《汉字发展史纲要》《文字训诂论集》《通假概说》等。
谈谈汉字教学
文 | 刘又辛
汉字教学是汉语教学中的一个重要问题。多年来有关这方面的研究和讨论都很不够。弄清楚有关这方面的理论和具体做法,无论对本民族语言汉字教学,对外国人汉字教学,还是少数民族地区的双语教学,都会有较大的改善。下面就谈谈我对这个问题的一些看法。
一
先谈谈汉字的特点。文字是记录语言的书写符号,要学会这一套书写符号,必须掌握这种文字符号的特点。文字的性质不同,学习的难度和过程也不尽相同。例如,学习英语、法语、俄语这些文字,首先要学会各自的二三十个字母,然后记住一个个用这些字母拼写而成的词,当然还要学习语法规则。
学习汉字的过程中却与此不大相同。汉字一个字记录一个词或词素。这样的方块字要学会三四千个,才够用。这些字要一个个学会(会写、会读、会用)。同时,还要学习汉语拼音方案,以便正确注出每一个字的普通话读音。
比较这两种文字的学习,难易之分似乎是很明显的。学习二三十个字母同三四千个汉字相比较,谁都看得出来。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简单。学了二三十个字母,还要学会成千上万个词,掌握了这此词汇,才能进行交际。一部小英语词典,要收一万多个词语,大词典要收十万左右词条。与此相反,三四千个汉字如果学会,就可以组成一两万个词语。《现代汉语词典》收词较为丰富,但绝大多数词都是用这三四千个常用字组成的。这样一比较,二者孰难孰易,实在不好轻下判断。
不过,初学汉字也的确是个难关。三四千个汉字,一个字有一个字的写法,点、横、竖、撇、捺、折,笔画不能马虎。一个字的笔画,少则一二画,多则二三十画。例如齉(~鼻子)36画,鼹字(鼠~)23画;常用汉字平均大约十画左右。这样的方块字要学会三四千,会认,会写,记牢,不能说不难。这就成为汉语文教学中的一个难点。中小学生作文,叫语文教师感到头痛的问题之一是错别字。有些大学生,在专业方面已经显示出才华,但是写文章时仍然会出现一些不应写错的字。从事报刊编辑工作的人员,也常常在这方面花费许多不应花费的劳动。
要消灭这种现象,最根本的办法是要改变汉字教学。文字学家、教育家、心理学家,要认真多做这方面的研究和实验。
过去的汉字教学,基本上采取了死记硬背的办法,把汉字一律当做无理性符号。什么叫做无理性的符号呢?文字同一切符号一样;可以分为无理性的符号和有理性的符号两类。例如,在盛毒药的瓶子上画个骷髅,表示这种药不能入口,吃了要死人。在马路转弯处的路标上画个喇叭,提示驾驶员经过这里要按喇叭。这都是有理性符号。
人们学习无理性的符号,只能死记硬记,别无他法。学习有理性的符号,因为可以从符号本身看出符号同它所代表的事物的联系,不须硬记便可认知。学习这两种符号的难易之分是很明显的。
文字符号也可以分为这两类:无理性的文字和有理性的文字。拼音文字是无理性的文字。字母是无理性的,用字母拼写的词也是无理性的。例如,英语的book这个词,同书本、书籍这个事物没为必然的关联。man和“男人”,woman和女人,也都是无理性符号。以英语为母语的人,在口语里已经会说〔buk〕、〔mæn〕、〔wumən〕这几个词及学了book、man、woman这几个书面符号,虽然他可以立即同口语中的这几个词联系起来。但不是文字跟事物之间的直接联系。
汉字的情况就不相同。例如,“男”字为什么从田从力?这不是任意写出来的。许慎在《说文》中解释说:“男,丈夫也。从田、从力,言男用力于田也。“力”古文字象“耒”,是古人耕田用的农具。男人用耒(力)在田中耕作,用以表示男人义。你看!这个“男”字实际上是客观事物的描绘。这就叫做有理性的文字。又如文“女”字原来写做
二
是不是所有的汉字都象男、女、牛、羊这样的符号呢?不。有些汉字是无理性的。有理性的汉字因造字方法不同,跟客观事物的联系也不尽相同。因此需要对现代汉字做出切实的分析。下面我们谈谈汉字的分类。
过去研究文字学的人,一向采用“六书”说分析汉字。认为字有六种造字法,即指事、象形、形声、会意、假借、转注这“六书”。许慎曾对这六种造字法加以解释,认为这是汉字造字的六种方法。从现在的观点看,这六种造字法的确透露了汉字造字的一些方法,对汉字分析和汉字教学有一定的作用。但是也有些不足或可疑之处。清代戴震对六书加以新的再分类,提出“四体二用”说,认为汉字只有四种造字法,其余两种(假借、转注)是“用字法”。五十多年前唐兰先生提出了“三书说”,认为汉字造字法只有象形、象意、形声这三书。
近年来,对汉字的看法提出了多种看法。意见很不一致,大概有这几种意见:
第一种,认为汉字是一种表意文字。
第二种,认为现代汉字是既不能表形又不能表音的无理性文字符号。
第三种,认为汉字是表音文字。
第四种,认为汉字是表语素的文字。
我对以上各种看法都曾进行过分析(见《论汉字的性质》——《文字训诂论集》中华书局即出版)。这里不再重复。
我认为,“六书说”在分析现代汉字时,仍然可供参考,不过要对旧说加以改造,要用比较文字学的方法,对汉字造字原则进行科学的分析。
“六书”的第一个缺点是看不出汉字发展的历史痕迹。第二个缺点是混淆了分类的层次。汉字是从表形字发展而成的。指事、象形、会意这三书都属于表形字,这类字代表汉字发展的早期阶段,在现代汉字中,还保留着大约700多个表形字。假借字是一种表音文字,许慎说是“本无其字,依声托事”,本来没有记录那个词的字,就借一个同音字寄托那个词。十九世纪初研究埃及古文字的法国考古学家,把这类字叫做“画谜”(rebus)。世界各国文字都曾经经历过这个阶段。殷周古文字中的假借字约占当时字数的70%以上,这是当时文字的主体。现代汉字中仍有几百个假借字,算是历史的残余。汉字最后发展成表形兼表音的形声字体系,形声字占现代汉字总数的90%以上。以上这三类文字就是现代汉字的全貌。
现代汉字基本上可以分为以上三类。表形字和形声字都属于有理性的文字。绝大部分表形字和形声字都同它所表示的事物有某些联系。这两类字是汉字的主体,在四千常用字中,这两类字约有三千五百多。表音字(假借)只有两三百个,是无理性符号。如果把三千多个有理性的文字一一加以分析,把这些字的“理性”发掘出来,应用在汉字教学中,那就可以使整个汉字教学的情况改观。下面就分别对这三类字加以分析。
三
先谈表形字。这里所说的表形字,包括六书中的象形字、指事字和会意字这三类字。“表形字”这个名称是根据比较文字学的研究提出来的,从人类文字发展的历史来看,一切文字都是从原始人的记事图画发展而成的,记事图画应用的方法就是表形法,文字的创始阶段也是表形文字。表形的方法不同,可以分为若干小类,象形、指事、会意都是表形字下的小类,“象形”是用直接描绘事物形状的办法造成的字。例如:
“目”甲骨文作
“鸟”——甲骨文作
“竹”——金文作
“月”——甲骨文作
“禾”——甲骨文作
“门”——甲骨文作
“火”——甲骨文作
“网”——甲骨文作
“心”——甲骨文作
“水”——甲骨文作
其它如云、雨、气、山、泉、川、土、田、人、子。牙、耳、口、手、足、尸、燕、羽、牛、马、鹿、象、虎、兕、鼠、虫、鱼、龟、角、皮、肉、毛、木、瓜、巾、舟、车、壶、几、弓、矢、刀、戈、矛、册、玉、贝、斗、皿、户、瓦、石、足、果、眉、龙、衣、身等,都是“画成其物,随体诘诎”的象形字。这些楷书字虽然因笔画变易失掉了原字形的一些写实成分,但多数仍保存着原字形的轮廓。只要稍加比较,便可恢复这些字的理性。学生认识这类字,可以跟相应的事物联系起来,把一个个不可捉摸的符号,变成一幅生动的写实画。
指事字其实就是用抽象的手法表形的办法。比如“上”、“下”两个字。用象形法是画不出来的,于是用“一"表示一个界限,在“一”的上面画一横或一竖就是上。在“一”的下面画一横或一竖就是下。一、二、三、四、这样的数目字怎么表示?画一横为一,画二横为二,三横为三,四横为四(古文字“四”作亖)。
指事实际上是个简单的指示符号。单纯的指示符号作用有限,多数指事字在象形字上加上指示符号。例如:
“出”——甲骨文作
“末”——金文作
“本”——与“末”字相似,只是横点在木的下部,以表示树的根部。
“刃”——在“刀”的刃部加一点,表示刀刃。
“寸”——古文作
“亦”——“亦”是腋字的初文,古文字作
会意字其实就是复合的象形字。用两个象形字合在一起,以表示某种词义,这就叫会意。许慎说:“比类合谊,以见指㧑,武信是也。”用武、信两字说明会意字的造字法。
“武”——许慎解为“止戈为武”。不当。“武”字甲骨文作
“信”——从人从言。人言为信,这是我国古代的一种优良传统,说话要守信,古今皆然。
“祭”——从肉、从又(手)、从示。手里拿着肉祭祀鬼神(示祭祀的符号)。用三个字表示祭字的字义。
“苗”——艸生田中为苗。
“吠”——从犬从口,表示犬叫。
“戒”——两手(廾)持戈,表示戒备。
“弄”——两手(廾,原作
“取”——从手从耳。古人作战时将俘虏的耳朵割下来以计军功。这是“取”的本义。
“牧”——从牛从攴,攴为手持鞭形。手持鞭牧牛羊。
“解”——从刀、从牛、从角。用刀把牛角砍下来,表示解字义。
“陟”——从步从阜。象两只脚向山上走。以表登、上义。
“涉”——从二止、从水。两只脚涉水而渡。
“林”——从二木,两株树表示树多成林。
“森”——以三木。三株树表示树木极多。
“射”——金文作(
以上三类字都是表形字,这三类字有时很难划分。例如“亦”、“刃”等字,多数人认为是指事字,但实际上是象形兼指事。“林”、“涉”等字是会意字,实际上是复杂的象形字。在汉字教学时,最好避开象形,指事、会意这几个旧名,只说是表形字就行了。免得被旧说所困扰,而且毫无必要。
现代汉字中的表形常用字大约有500多个。这些字的字形较之古文字多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,但是用上述的办法加以古今对比,绝大多数都还可以看出原来的形象和轮廓。这一步做得成功,可以把一些无意识的符号变得生动有趣,在教学中可收到事半功倍之效。
四
再说表音字。汉字从甲骨文时代就已经大量使用表音字。汉字中的表音字就是假借字。借用一个同音的表形字来表示一个词语,就是假借。例如,西方的“西”,本义是鸟栖巢的栖,象鸟栖巢形。借用为西方的西,只因这两个字同音。现代汉字中的假借字只有三百多个,这些假借字都与它的造字本义脱离了关系只用它的假借义。例如:
“申”本是电字初文,甲骨文作(
“而”——本义为颊毛,象须形,甲骨文作(
“求”——本象皮裘形,是“裘”的初文。后借为请求、祈求字。
“东”——甲骨文作(
“北”——原象两人相背形,当是“背”字初文。借用为北方的北。
“每”——本象女人头上戴的簪子,甲骨文作(
“方”——甲骨文作(
其实,假借字在使用时已经从理性的文字符号转化为无理性的文字符号。在教学时,一般不要再去谈它的本义,只要说出它现在的假借义就够了。这三百多个假借字,是现代汉字常用字中的无理性符号,需要逐个记住。
五
最后谈谈形声字。现代汉字是以形声字为主体的文字体系。在常用汉字中,形声字约占总字数的90%以上,这是个有决定意义的数字。在汉字教学中如何掌握形声字的规律,非常重要。
许慎解释形声字的特点并举例说:“形声者,以事为名,取譬相成,江、河是也。”一个形声字分形符、声符两部分。形符表示义类,声符表示音读。形声字既可以记录口语中某个词(或词素的音),又能使文字同它所表形的事物发生关联。这是形声字的大优点。例如,江、河两个字的形符为“水”旁,表示这两个字都属水这一类;声符从工、从可,记录了这两个字的读音。使人看了,一望而知其类;一读而明其音;形音结合,便可与语词中的江、河密切联系起来。
形声字大体可分为两类:有些形声字的声符兼表词义,这是少数。大多数形声字的声符只表声,不表义。在教学时,对二者要加以区分。例如:
“陷”——从阜、臽声、“臽”甲骨文作(
“溢”——从水、益声。古文字“益”本象皿盛满了水溢出形,是个会意字。后来加形符为“溢",“益”为声符兼表义。
“暮”——古代的暮字原作“莫”,象日落丛草中形,后加“日”形为“暮”,“莫”为声兼义。
“胞”——从月(肉)、包声。“包”字本象胎儿在母腹中形,当是胞字初文。后加“月”(肉)形,“包”为声符兼义。
“拯”——从手、丞声。“丞”字为会意字,象一人落入阱中,上有两手拯救形,当是拯字初文。后又加形符,成为形声字。
“叟”——“叟”字从汉代始即假借为老叟字。甲骨文作(
以上这些形声字,原来本是表形字。后来或因假借(如益假借为利益字,“莫”假借为虚词),或因词义引中(如“包"引中为包裹、包括义),于是又加形符成为形声字,原表形字退居为声符,因而声符兼能表义。这类字在汉字中是极少数。
大多数形声字的声符只有表音作用。形符表示事物的类,不直接表示某个具体事物的形。早期的形声字,多数是从假借字加形符造成的。唐宋以后的形字,多数是使用文字的群众根据形声字的造字原则创造出来的。例如:
“蜻蜓"一词,因同属虫类,所以用“虫”有形符。晋人崔豹《古今注》说:“蜻蜓一名青亭。”可见晋人还写做“青亭”。“青亭”是假借字。
“䳭鸰”乃鸟名。《尔雅》:“䳭鸰,雝渠。或作脊。”《诗·小雅·常棣》作“脊令”,乃假借字。后人加形符为“鹡鸰”或“䳭鸰。”
“徘徊”一词,《汉书》作“裵回”;宋代才造了徘徊两个专用字。
“咋”——现代方言字的“咋”,当是“怎么”的合音。“咋说"即怎么说;“咋办”即怎么办。《玉篇》原有“咋”字,释有“大声也”。当是咋呼或奓开义。两个咋字同形不同义。
又现代汉语中许多语气词,如啊、呀、吗、唉、哟、啦,都是新出的形声字。近百年来科学家为许多元素名创造了一批新字。如镭、钇(gá)、钋、镤、钍等金属,形符用“金”;氕(piē)、氘(dáo)、氖、氡、氢、氧、氨、氦、氯等气体,形符用“气”。
形声字的形符和声符,能给人以启发,使人有可能使文字同客观事物发生某种联系。从事汉字教学时,要充分利用这个特点。
先说形符。汉语是一种以单音节为基础的语言,现代汉语的音节(声调不同也算一个音节)只有400多个,因此同音词或词素非常多。形声字的形符则能把这些同音词区别开来。例如:
读做háo这个音节的字有嗥、蚝、毫、貉、豪、壕、濠等字,“嗥”字以“口”为形符,因嗥叫时声音从口腔发出。“蚝”从虫,在形声字中多数小动物都归入虫类。“毫"为毛类,所以从毛。“貉”为野兽,从豸。“豪”为豪猪,从豕(假借为豪傑字)。“壕”从土,沟濠从水。都各有类。若去掉形符,只用表音的声符,就很难区别这些词。
又如,读做péng这个音节的形声字有澎、芃、堋、棚、硼、鹏、鬅、臌、蟛、蓬、篷等,澎湖的澎从水;芃芃形容草木茂盛,从艹(艸);堋是秦国李冰在都江堰所修分水堤名,从土;硼是一种非金属元素,从石;鹏是鸟类,从鸟;鬅形容头发鬅散,从髟;臌胀字从月(肉);蟛蜞字从虫;逄属草类,从艹(艸);篷用于竹篾制成,从竹。
赵元任先生在《语言问题》一书中,列举了三个用同音字组成的故事,这里摘引一例,以助对形声字形符作用的理解。这个故事名叫《饥鸡集机记》,全文都用ji这个音节(包括声调不同的字):
唧唧鸡,鸡唧唧,
几鸡挤挤集机脊。
机极疾,鸡饥极,
鸡冀已技击及鲫。
鸡既济薊畿,
鸡计疾饥激几鲫,
机疾极,鲫极痵,
急急挤集矶级际。
继即鲫迹极寂寂,
继即几鸡既饥即唧唧。
这当然是生造的书面语言,实际上人们不会这么说,也不会这么写。但是,全故事十几个句子,只用ji这一个音节;加上声调,也只有四音节。如果这一段故事只用四个表音符号写出来,那就真正会是不知所云了。这一段话之所以还能表达一个“故事”,最根本的原因是形声字形符的提示作用。例如,鸡、唧、鲫、机、脊、饥、激、畿、迹、矶、寂等字都读jī,完全同音。但因不同的形符(声符虽异,表音功能同),而表示不同的词。可见形符在形声文字体系中,是个不可缺少的因素。
形声字声符是记录这个字的读音的。但是从现代汉字的形声字来看,情况比较复杂。有的声符大致具有表音功能;有的因语音变易,声符已丧失了一部分表音功能,还有少数声符已经完全丧失了表音功能。
例如,以“曾”为声符的形声字。增、憎、缯、罾、矰都读zēng,与“曾”同音。赠、甑、缯(捆扎)读zèng,去声。与曾声调异。层、嶒读céng,蹭读cèng,僧读sēng,声母小变。
又如,以“相”为声符的字,湘、箱、缃、读xiāng,与“相”同;“想”读上声,声调小异,霜、孀读shuāng,声母小变。
从“半”声的字,伴、拌、绊、柈、靽、都与“半”同音;判、泮、畔、袢读pàn,声母变送气音。
从“朋”声的字,棚、硼、鹏、鬅,与朋同音;崩、绷、嘣读bēng,声母不吐气;绷着脸的“绷”读上声,蹦读去声。
从“台”声的字,抬、苔、骀、炱,读音与台同;殆、迨、绐、怠读dài,声母不吐气,去声。另外还有一些字,读音变化很大:诒、饴、怡、贻、眙(盱眙,地名)读yí;“笞”读chī;“治”读zhì;”始”读shǐ。不懂音韵学的人,很难说出其音变的规律,教学这类字,只有依靠拼音方案的注音,硬记。
又如,从“央”声的字,或读jué(决、诀、抉、玦);或读kuài(快、筷)。
从“各"声的字,或读gē(略、胳、袼);或读gé(格、骼)或读(硌、铬);或读lù(路、赂、辂、潞、鹭、露);或读hé(貉)。
从“并”声的字,或读bǐng(饼),或读piàn(骈、胼、骿);或读pīn(拼、姘);或读píng(瓶、屏)。
从上面的情况看,形声字的声符,绝大部分有程度不等的表音功能。有少数字因为音变较大,现在已丧失表音功能,需要硬记。形声字的音符,从其表音功能来说,远比不上纯表音的拼音文字。拼音文字因为拼音变异,也往往需要加注一些附加符号,如重音、长音、短音、变音等,何况是形声字的声符?好在辨认形声字,并不是单靠声符,而是用形符与声符共同参证、提示。这是形声字的妙用,同时也显示了表音功能的局限性。
为了弥补这个缺陷,我国历代读书人都有一些给汉字注音的办法:汉代以后的反切法,一直用了近两千年。从清末发展到民国初年的注音字母,一些字典中至今还在采用。1955年通过的汉语拼音方案,是汉字注音的最佳方案,现在已普及到所有应用汉语的领域。充分利用形声字的有理性因素,充分利用汉语拼音方案,可以使形声字教学出现新面貌。
六
以上三类文字,少数表形文字,少数表音文字(假借字),占主要成分的形声字,几乎可以包括全部汉字。只有极少数字,因为简化或来历不明,难以归入这三类。例如,“鄧”从“邑”(阝),“登”声,简化为“邓”,以“又”代“登”,完全失去表音功能。“邓”字也难说是否仍属于形声字。这类字只能把它当做无理性的符号来看待。
从上面的分析来看,整个汉字。除300多个假借字和少数特殊字以外,绝大多数都是有理性的文字。只要教师懂得一点文字学,便可使汉字教学发生新变化。
有些教师已经在这方面做了一些有益的尝试。我认识一位小学语文教师,是陶行知先生的学生。有一次她教一年级学生认“妈”字。教完了问学生:大家想想,“妈”字为什么偏旁是个“女”字?孩子们想了一会儿,一个小朋友说:“我妈妈是女的。”别的小朋友也抢着说:“我妈也是女的。”接着又学“骂”字,老师问:“为什么骂字有两个口”?孩子们马上回答:“两张嘴对骂!”课堂的气氛活跃极了。这位老师并不懂文字学,这一招是靠她的教学经验悟出来的。假如她再学点文字学知识,那该多好!
另外,我还看到有人在解释汉字时,往往离开造字的用意,主观的加以编造。打算用这种办法把汉字解释成有理性符号。这种办法往往违背了汉字本身的规律,实不足取。
早在宋代的文字学者,就有一派应用过这个办法。王安石做过一部《字说》,很多形声字都用这个办法解释。例如,豺、狼两个字,为什么从“才”声“良”声?按正常的解释,这两个声符只是与这种兽名同音,并没有别的意义可言。但这一派文字学家却认为,这两种兽“皆兽之有才智者”,所有从“才”、从“良”。
又如,“鸠”字为什么从“九”声?他们解释为“九鸟曰鸠”,简直不像话。又如,“蜘蛛”一词解释说:“设一面之网,物触而后诛之,知诛义者也”。用“知诛”解蜘蛛的命名。实在荒唐可笑。
近几年来这一套乱讲形声字的风气,似乎又有复活之势。从汉字教学的角度看来,只能说,其用心是好的,但做法并不足取。以上是我对汉字教学和有关问题的一些看法。希望得到批评指正。
本文原载于《语言教学与研究》1993年第5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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